沙海漫遊者
文：御好燒星人
這裡已經是一片被黃沙煙塵所覆蓋的焦灼大地。
萬物繁榮生存的痕跡已褪去，乾涸的土壤無法再接納生物死亡的悲傷，就連天空偶爾憐憫般落下的極其稀少的雨水都還來不及澆灌黃土，便已經蒸乾。
青年站在沙地上，平靜的目光注視眼前一場葬禮，看那具裹滿白布的軀體被放上長板子，由二個人緩緩抬起，搖晃著前往不遠處堆滿枯枝的火葬堆。
豔陽毫不留情地照耀那具失去靈魂的軀體，天空藍得感受不到哀悼之情。
真是無情……
青年心中想著，這個世界是否不再願意施捨給生物一絲一毫的祝福？
久遠之前，一場嚴重的瘟疫擴散到整個世界，人類與亞人族逐漸染病死去，直到人口僅剩原本的二成時，瘟疫因為失去傳染的宿主而逐漸消失。但是，倖存下來的人們與其他種族開始察覺異常，氣候失控、烈日侵蝕著大地，失衡的溫度讓植物逐漸死去、動物開始遷移直至滅絕，妖精族與精靈們也無法倖免。
自那時起，死亡一直都超越出生。
青年目送著遺體，直到火焰點燃。
百年前的葬禮據說會將人的遺體放置在木箱裡，為遺骸做遮蔭保護，防止入土之前暴露於陽光風雨的摧殘，但現在已經不再這麼做，他們不再在乎遺體是否被陽光照射，因為最後也將被烈燄焚燒。
火葬堆的火焰熊熊燃起，青年掀開蓋住頭部的斗篷兜帽，任由熱風伴隨焦灰襲上臉龐。
至少，在這個時刻，他要目送心中重視的對象直到最後，讓那個離開的人能夠看清他的臉、接收到他的謝意，平靜地去到該去的地方。
灼紅的烈焰映在青年藍色的眼瞳中就像刻印一般，一直到轉變成微弱的輕煙，青年都未曾移開目光。
不久之後，地平線上的夕陽已西斜，染紅了天空如同火葬的深紅。
剛才為死者送最後一程的二人卸下披在肩上的白布，緩緩走向青年的身邊。
「二位辛苦了，ジェイド、フロイド。」青年說著，將二件披風分別交還給眼前的人。
「這樣就結束了呢，アズール。」其中一人拘謹有禮地回話，並接過斗篷披在身上抵禦傍晚刮起的冷風。
「是的，這位委託我們的工作到此就全部結束了，ジェイド。」名喚アズール的青年對眼前的人這麼說著，而ジェイ
ド似乎因為被叫了名字而感到開心，露出了微微笑容。
「吶吶！アズール。那個大叔說剩下的東西都給我們，快點去看看嘛！」另一個人露出不耐煩的樣子，催促著。
「不用著急，フロイド。今天我們就住在他留給我們的房子裡，慢慢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拿走。」
「好耶。」
アズール輕嘆了一口氣，都過了這麼久，フロイド這傢伙還是這麼任性自我，但這次他願意幫忙做這件事，也該感謝了。
アズール伸出手一邊扣好フロイド亂掛在身上的披風，一邊碎念著要是被吹走了他是不會再給他第二件的。
接著，三人頂著刮臉的大風，躲進了附近的小屋子裏。
屋裡大部分的窗子都被緊密關起，防止飛揚的黃沙竄入室內，同時放下窗簾遮擋日間炎熱的陽光，即使到了夜晚也不會打開。此刻除了三人待著的客廳以外，其他房間都陰暗得嚇人。
桌上點起的一盞油碟透出的光線正好可以看清楚熱水和茶葉的模樣。
褐色的茶葉倒在濾布上綁成小包丟入茶壺中，滴滴流淌的透明熱水穿越茶包粉粒的縫隙，變成了深紅顏色，最後浸潤出一壺芳香甘醇。
在如今的世界裡，這是一杯奢侈品。
ジェイド將茶湯倒入杯中，アズール端起茶杯深深呼吸，接著啜飲一口，讓茶水沁入喉中舒緩身體與精神。
「果然大叔產製的茶葉品質最好。」
「是呢，可惜以後喝不到了。最後一批生產的茶葉剩下一袋，放在地下室裡，上頭還留了紙條說代價就免了，我們可以全帶走。真是深知アズール彆扭個性的善良先生呢。」ジェイド惋惜地說。
面對ジェイド的調侃，アズール瞪了對方一眼。
「那一袋茶葉就好好收著吧，以後喝一次就少一點，已經遠超過當成商品的價值了。」
「是。」
「快看！快看！」フロイド興沖沖地從地下室跑上來，手上提著一小袋發出沙沙響。
在這麼黑暗的環境還能跑來跑去，アズール忍不住想著鱓人魚的夜間視力也好得太誇張。
「我找到咖啡豆了唷，還有磨咖啡的道具。」獻寶似地，フロイド將東西攤放在桌上。
「真不愧是フロイド。」ジェイド露出笑容打量這些珍品。
「我再去看看有什麼寶藏！」話音剛落，フロイド又消失在黑暗裡。
「喂！フロイド，小心別把東西撞壞了。」アズール有點擔心地喊。
「好唷——」
伴隨著碰撞聲響，地下室發出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アズール再次嘆了一口氣。
他們，本是深海孕育的人魚，末日之日，理當回歸深海而去。
然而他卻選擇留在地面上，跟隨著陸地一起步向滅亡。
アズール做了一個夢，夢見在深幽冰涼的海裡漂浮，隨著海流輕盈搖晃的、舒適的美夢。
短暫的夢境之後，他在破舊的沙發上被ジェイド和フロイド走動談話的聲音喚醒。
撐起身體，アズール看向前面二人。
「你們二位——都準備好了？」
「嗯，但是アズール，要不要再休息一陣子？」ジェイド臉上浮現一絲不安。
「我跟ジェイド把物資都整理好了唷，連同アズール的一起，所以慢一點出發也沒關係嘛。」フロイド聳了聳肩。
「那我們現在就出——至少吃個早餐的時間還可以……」話還沒說完，アズール被眼前雙子的氣勢壓了下去，只好又改口。
「耶——」
「那位善良的先生留下了一些麵粉，可以烤幾個不錯的麵包呢。」
最後又在屋裡待了一陣子，直到午夜時分，外頭的風沙減小的時候，三人才帶著物資推開小屋的大門。
白天的烈日與強風之下無法行走，脫水與死亡的風險相當大，因此他們通常選在傍晚至深夜這段時間移動，凌晨太陽升起之時就會停下腳步。雖然昨天的葬禮耽擱了一點時間，但他們還是依照安排決定前往下一個人類集落。
三人回頭看了一眼屋子和周圍景色。
這個集落，原本是茶葉與糧食的生產地之一。他們迴游在沙海的旅途上都會經過這裡，為這個集落的人帶來一些物
資，並且交換取得一些茶葉和食物，然而短短的幾年之中，這個集落也步向衰敗，那位去世的大叔是守在這裡的最後一個人。
「吶吶，アズール，我們不會回這裡了吧？」フロイド歪著頭詢問。
「是，已經沒有來這裡的必要了。」
「那——」フロイド對著房子施下一個魔法，這魔法會隨時間逐漸失效，但在魔法失效前，這棟屋子都會保持此時此刻的樣子。
「說不定會有下一個大叔住進這個房子裡，不如就放著看看吧。」
「噢呀，真不愧是フロイド，說不定下一個住進來的是個擅長製茶或咖啡的職人呢。」ジェイド微笑著。
「是說，我們找到的種子還能不能種出茶葉啊？」
「嗯……誰知道呢？」
三人將裝著小袋食糧和一些日用品的小拖車用魔法縮小，由アズール收進懷中的保險箱。
啟程前進的途中，フロイド和ジェイド還在爭論要先去近海的人類集落還是山上的集落。フロイド說近海的集落有一個大的物資交流場，像是逛市場一樣很有趣，而ジェイド則想要先去看看山上的集落，說不定會有更多可以搜羅的物資。
搖曳微光的提燈照亮三個身影，循著地圖上的道路與方向，往遠處離去。